复旦历史系的那些名师们

zoޛ)j馞4MwiMy|i}mu]iv饨ky总结一下,他说得头头是道,你们讲的什么,他都讲得出来。这是很大的本事。他在最后概括一下,好像他从头到尾,都记了笔记一样。谷老八十几岁回复旦讲学,就在我们数学楼下面。八十几岁的谷老站着讲,一讲就讲了两个多小时。后来我找了一位湖南的同学帮我整理他的录音,因为可以听得很准确。整理稿后来在《世纪》杂志上发表了,已经是很晚的事情了,也算是作为周谷老的一份自述吧。

原来我一直希望周谷老能活到100岁,给他做一个百年纪念,最后还差那么一点。但是在他百年诞辰的时候,还是编了一本纪念文集,印刷出版。对于周谷老呢,一直有不同意见,有人认为他是海派代表,他一个人搞了一本《中国通史》,又搞了一本《世界通史》。这次北师大出版社重新编辑、重新校对。《中国通史》重印时,我让他们重印20世纪30年代的那个版本,不要使用解放后的版本。解放后的版本跟着潮流改了,反而没有原来的好。周谷老的历史完形论,有自己的一套见解,自成体系。因为有人说他不搞考订,他就出了一本线装本的《古史零证》,专门搞考订的。

周谷老毕业于北师大,但是没有出过国,不是留学回来的。他就在国内。但是你到他家里去看看,外文书是非常多的。我曾经帮周谷老编了一本《中国近代经济史论》,复旦大学出版社出的。实际上他当时给了我一本油印稿,让我帮他整理,其中很大一部分谈的是中国社会之结构与中国社会之变动。

周谷老在牛棚里的时候,我们的接触最多。我经常对他讲:“您那个逻辑学,毛一直是支持的。”康生一直想要批他,但是批不倒,因为毛赞成他的观点,和他的观点比较接近。形式逻辑就是形式的。至于《中国通史》中间的问题,我们做学生的时候,1958年刚入校,王知常就写了一篇批《中国通史》的文章,这是解放后比较早的一篇批判《中国通史》的文章,发表在《学术月刊》上。做学生的时候,对于周谷老就一直有不同的看法,但是周谷老确实有一个很大的长处,就是他能思考大的问题,特别是世界史,他给我们开过世界上古史等课程。他提出的“博大精深”,对我们影响是很大的。他那个“博大精深”,主要是面广,有大视野。怎么深下去呢?我讲,守老那个理论,就是“精深”。一定要把这两方面结合起来。周谷老的博大和守老的精深,这两者是互补的。

严谨求实的国宝

谭其骧先生

谭其骧先生,我们原来接触不多。我进大学的时候,他去忙历史地图集了,长一段时间不在上海。他是历史系系主任,在他之前是蔡尚思。他没有给我们开过课。对他了解比较多,就是替曹操翻案那一段。还有就是他请翦伯赞、吴晗他们到复旦来,接待他们,给我们留下很深印象。我被批判并从内蒙古调回来到资料室后,我一度被安排到历史地理研究室,誊抄各人所写的“校记”。我抄了很多校记,水准差异特大。谭先生所写的校记,文字之精练,考证之精准,抄写中学到很多。有些老师写的东西,文句不通,我都看不下去,抄的时候,只好给改掉一些。

我和谭先生在“文革”中是同一天被打倒的,那是1966年8月31日。那一天,他吃了很多苦。谭先生做学问非常严谨,而历史地理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出来的。勘定每一个地点,都要有充分的根据,不能随心所欲,也没有办法随心所欲做解释。但是谭先生在牛棚里,心里压力非常大。我一直劝他:“你是打不倒的,你放心好了。因为上面一再讲了,要团结百分之九十五,你肯定在百分之九十五里面。现在打倒的百分之十五都不止,到最后都得解放出来。”我说,“您研究历史地理,编历史地图是毛主席交代的任务,总得要完成。这一工作是无可取代的,总得等你出来做”。

谭先生解放出来就为了恢复历史地图的绘制工作,还有大字本,古书校释,都是谭先生主持的,最后都是由他来定稿的。因为他的古文的底子最扎实,所以中文系、历史系教师做的东西,最后都要由他来定稿。编《沙俄侵华史》时,涉及到很多领土问题,都属于历史地理范畴,那时候我都找他。《沙俄侵华史》第一章讲黑龙江以北的很多历史地理的变迁,有些直接请他自己写一段,有一些写了请他看。所以那段时间我们的接触很多。谭先生的学问根底,是旁人无可取代的。讲到什么,他都可以原原本本地讲出来,而且是以非常严谨的科学态度。他经常和外交部顶,和上面顶,因为不能根据现在的政治需要而改变历史本来的面貌。谭先生的这种精神,给我的印象特别深。做历史学的人,就要坚持这种非常严谨的科学态度,不能随心所欲,更不能根据一时需要去改变历史。

谭先生是在院系调整后从浙江大学来到复旦的,那时候是谷超豪去把苏步青、谭其骧他们都挖到复旦来。所以院系调整时,复旦大学是得益的,一下子增加了这么多第一流的教师。后来我们做中国文化史的研究,也得到谭先生的积极支持。我们在龙柏饭店组织召开的中国文化国际学术讨论会,是解放后第一次,谭先生去了,而且做了长篇发言,对于中国文化,讲得是比较地道的,已收入谭先生的《长水集》里。后来谭先生搞历史地理研究所,建立博士点,包括招葛剑雄、周振鹤来做博士生,当时我正在分管这些工作,都很积极地全力给予支持。

谭先生,我一直把他视作国宝。谭先生中风的时候,送到华东医院。我专门去找了谢希德。我说谭先生是国宝,像这样的人,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。后来谢希德找到市里,当时是吴邦国主政,给谭先生换了病房,医疗待遇也提高了。华东医院都是按照级别规定待遇的,谭先生也没什么级别,就排不上去了。但是找过领导后,就改善了他的医疗条件。谭先生在中风以后又继续工作了好几年,虽然有各种后遗症。是我倡议推选谭先生当了市劳动模范;他入党一事,研究室里阻力相当大,我非常气愤地出来打抱不平。一直到最后,我和谭先生的关系都挺不错。

好好先生周予老

“文革”中吃尽苦头

周予老,真正是洵洵儒者,好好先生,一团和气。他讲经学史,我们很高兴去听,不在于他写一黑板的书名,而在于在这之外,谈一些属于八卦的东西。讲这些东西往往比他的课更生动。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,广州会议之后,周予老在课堂上讲,我们摘帽了,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资产阶级这个帽子摘掉了。他高兴得不得了。周予老有很多有趣的事,讲到郭沫若给曹操翻案,郭沫若认为曹操继承了黄巾起义,完成了黄巾起义想做的那些事情,周予老就说:“按照郭老的说法,完全可以介绍曹操入党了,因为曹操比共产党员还要好啊!”课堂上听到这些是很高兴的,很有趣的。

因为这些老先生的学术脉络都比较广,他们与学术界的关系很密切,当时给我们增加了很多这方面的知识。“文革”爆发之前,从1964年、1965年开始,周予老就成为被批判的对象。尤其是在“海瑞罢官”之后,他们作为上海的二周,即东周与西周,最先被抛出来批判。对于周予老被批判,我一直觉得,我们中一些人太没有作为一名史学家的良心了。当时系里有人写了批周予老的文章,硬要说他是反共老手,在《人民日报》上发表,说他讲的“批逆鳞”这三个字,“批”就是“杀”,“逆鳞”就是我们党,是指党的领导,“批逆鳞”就是要推翻党的领导,就是要杀共产党,和当年1957年右派的“杀共产党人”一样。其实,鳞,就是龙身上的鳞,就是说你不能够不提批评意见,要敢于批评,“批逆鳞”是指虽然被杀掉也要敢于批评,这是知识分子所应当做到的。学生这样讲自己的老师,讲这样一位洵洵儒者,实在是太不尊重事实了。“文革”开始以后,周予同是最早被打倒的,应当是和我们同一天。那天打入了牛鬼蛇神队伍。后来还把周予老拉到曲阜去,让他跪到那里,拳打脚踢。因为早几年,在山东曲阜开了孔子学术讨论会,有些人要下跪磕头,周予老赞成鞠躬,而蔡尚思则反对鞠躬,所以蔡尚思后来一直作为红色教授,周予老就变成“反共老手”,一直到批林批孔,也把他作为尊孔的材料放进去。那时候我就对他说,五四时期他旗帜鲜明地反孔,火烧赵家楼时,匡互生第一个翻进墙,他紧紧跟上,“这是历史,这是改变不了的,你们在五四中间都是领袖人物,这是真实的历史”。周予老在“文革”中间吃了很多苦头。“文革”结束后,我去看过他一次。周予老去世后不久,周谷老的儿子周骏羽在政协专门找了我,特别郑重其事对我说,他和他爸爸去看周予老,周予老要走的时候,心中还是愤愤不已,说当年他待他的学生那么好,想不到竟反过来这样对待他,真是“狼心狗肺、猪生狗养”。现在看到我又有用了,又回到我这里,想把我最后一些东西拿走。一个洵洵儒者,临终前仍如此恨恨不已,而且用了温州最狠的骂人语言,使我感到震惊不已。周予老确实吃了很多苦头,心里特别压抑。所以,在牛棚里我一直劝慰他,尽量照顾他。

(口述者姜义华为复旦大学资深特聘教授、上海市文史研究馆馆员;撰稿者熊月之为上海社科院历史所研究员、上海市文史研究馆馆员)

(篇首图注:1986年首届中国文化国际学术讨论会代表合影,前排左七为周谷城、左五为谭其骧,二排左一为姜义华)

责任编辑 周峥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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